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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 : 孙慧峰:台阶、露珠与天边——读《天边的证词》
级别: 创始人
0楼  发表于: 2015-07-28  

孙慧峰:台阶、露珠与天边——读《天边的证词》



  

    火车进站,从火车上下来,要到达出站口,几乎都要经过一条地下通道。地下通道是从一个地面到达另一个地面的必经之路。这条必经之路的两端都有若干台阶,一端是让人将自己慢慢地消失于地平面之下,另一端是让人将自己缓缓地升起在地平面之上。

    火车到站,从车厢里下来的乘客纷纷涌进地下通道,或匆忙或从容。经过一段或长或短的幽暗路程,经过一级级向上延伸的台阶,他们慢慢地从地面以下依次地将头顶、肩头、身子和脚露出来。

    迈上最后一级台阶,就完成了一次抵达——整个的人就或轻松或幸福地站在一片更热闹更广阔的阳光之下了。

    从狭窄慢慢地进入到一种开阔,或者说,从幽闭的不可折返的通道一路前行,然后进入到可以任意跳跃转圈、拥抱牵手、俯仰进退的自由空间,火车站地下通道和出站口里的台阶是一个暗示和象征——对具体的空间和抽象的关于时间与距离,甚至是对一个人如何抵达内心理想的过程的最贴切写照。

  



    如果把这写照用在一个诗歌写作者的身上,就不仅仅是暗示和象征,而是一种规律了——在文字这个通道里,写作者只有一路前行,最后才有可能找到若干向上的台阶,然后缓步拾阶而上,慢慢地把自己送到向往已久的一种境界里。  

    与所有诚恳地爱好诗歌的人一样,米粒的诗歌写作也不可回避地经历了 “地下通道——出站口台阶” 这一规律性过程。现在,她已经踏上了出站口的最后一级台阶,头顶已经露出地平面。而在此之前的若干年里,她应该是一直在文字的“地下通道”里幽闭而忐忑的埋头前行,过程漫长而光线微弱,其中的惶然与低落,恐怕只有那些同样经过文字的“地下通道”的人才能体会到。

  



    在暗淡的生存环境中,有顽固心劲的人,执著的往往是对光亮的向往;在逼仄的精神求索中,有坚韧意志的人,渴望的往往是无限广阔的境界的到达。写诗的米粒正是这种人,她的诗集《天边的证词》就是例证。

    先来看诗集的名字:“天边的证词”。

    这个“天边”,不是地理学上的天边。在诗歌的语境中,它应该是遥远的一个代名词,既是时间上的遥远,也是空间上的遥远,更是精神追求上的一个遥远。这精神追求上的遥远,是一种无限的牵引,牵引着一个人的灵魂不断地延伸向广阔与永恒——“看啊,那高天,去处/多么浩荡”(米粒《奇迹诗》)

    天边是一剂灵丹妙药,能治愈所有原地的彷徨与狭窄之痛和脚下的困乏,能慰藉在纷乱的现实里追求轻捷与澄澈的心。

    在生与活的低处存在,人的精神却不断地向生的远处和活的高处尽量攀援,这种攀援使人摆脱画地为牢的自我封锁,将一个人的精神带离纷扰混杂的现实,安置于自由自在的一种境界里。因此,这本《天边的证词》就是写给远方的、未来的、未知的一切的预测与向往之词,是一个人精神上向着无限延伸过程中的诗性记录。

    比如这本集子开篇第一首小诗《他的梦》,就将“天边的证词”的意味开门见山地显露出来:

          

凌晨一点

他睡熟了

我在天边看着



松鼠骑马送来粮食

空腹者在人间打坐



这样,他的梦

比我的远方更远

更庞大了

  

    这首诗里,作者寄于时间性和空间性的凝望与关注非常坦荡,很好地把此处和他处联系在一起,情怀质朴,情感自然,表达艺术而不露刻意的痕迹,精神性的内涵远远大于感性的抒情。

      



  

    从这本《天边的证词》看出,米粒的作品中经常存在着几个对应者,时而是“他”, 时而是“她”,时而是“我”,时而是“你”。这几个人称既实在又飘忽,既可理解为实有对象的真确指代,也可理解为囫囵混沌的虚拟抒情载体。从她的作品很多带有对话的色彩来看,她对任何事物的抒写更多的是凭借自己的意愿来尽量想象、深入或拓展,从而完成对细微感觉或模糊感受的放大与廓清,完成自我辩驳中的心灵独白,以关于爱和如何去爱的主观知识,为灵魂扩开一片广阔的居留地,在渴望的、充满矛盾的自我抚慰中终结现实里诗性的苍白与空泛。

    米粒的诗歌既有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感性,也有消隐性别的开阔与理性。写作的方向虽然还是定位于抒情,但绝不是对空泛事物的无病呻吟和情绪化的吟风弄月。她以个人内心的纤细感触激发笔端的风云变化,用人性的善美去发现和提炼平常事物中的诗意部分,因这种萃取而使她的诗写开始具有了一定的普遍性。她的诗歌基本都是“在真诚中体现自己的基本姿态”(纳丁·戈迪默语)。因为真实在场,她的诗句对自己内在与外在的事理呈现就有了把握,这种把握使她对正在发生的一切以及将临的一切,有了行云流水样的从容,从而使她的诗写,能做到将世俗弹离眉睫但又现实感十足——这是一个诗人最自在的位置:活在人间而又超脱凡俗。就像城市广场当中,秋天的清晨那居住在花心里的露珠——晶莹,圆润、自足,有所映射——精神的露珠不是机械地反照,而是变形的聚拢和过滤后的对整个世界的折射与保存。





  

    米粒的诗歌有着很强的个人化的立场——意韵的呈现,某种下意识的微妙感受,她都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语感、节奏以及审美向度。她的诗歌感觉敏感而灵动,既新奇又合乎情理逻辑。她对诗歌素材的选择也有意避开大众和俗套的东西,而专去撷取属于她自己的发现,从而使她的文字具有了独特的精神轮廓和外延。

    个人化的东西会带出诗歌本身的责任感——远离公共化和通俗化集体化,凸显个体的存在感。这就如同一个人随着一大群人走上火车站出站口的台阶时,随着台阶高度的上升,要一点点把自己的脸露出来——当这完全属于个人的脸在人群里袒露出来的时候,那要找到并迎接她的,才会辨认出它:清晰而唯一的面庞。

  



    这本集子里面的诗作不能说每一首都是精品,但不可否认的是,它们是作者才华的集结,是作者精神与内心厚积薄发的一次展示,集腋成裘的一次汇总,是作者多年在文字的狭窄通道中走过来,对内心所有真实与虚无的完整保存——“真实的事物指的是像日月星辰与莎士比亚的诗句这样的存在对象;半真实的事物如爱情、云彩等,它们需要心灵的呵护方能获得完整存在;而虚无的事物则需要由炽热的追求来赋予它们伟大与尊严。”(济慈,《一八一八年三月十三日致本杰明·贝莱》)    

      



    天边总是很远的一个天边。不管行走还是飞翔,越是追逐天边的人,他的天边就越加遥远——一个西西弗斯式的循环,但其中并无西西弗斯式的受难。因为不断从台阶上上升的人注定会看到和拥有更广阔的天边;因为发现露珠里的世界的人,他的天边圆润而且包容无限。对一个情有独钟于天边无限之美的写作者来说,无穷无尽远远好于近在咫尺,因为,吸引永在,不断的穿越和抵达的证词,永在。

收藏于 2011-12-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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