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秋了,时间这么快。空气突然之间变得清朗,太阳得以径直向人间垂索。万物之间,之前季节里常见的氤氲与暧昧的一层霭靆,突然像除掉了面膜。头脑仿佛也要清透起来,有了外出的欲望:看看那山、水、行人,从挤挤挨挨的盛夏之中迤逦至此,忽然无端令人觉得迟缓起来,甚至有了些古意。
渐渐出了几趟门,基本是团队行动,一路言语铿铿锵锵,若都手执了什么器具,总是碰来撞去,响作一团,连沉沉睡去的夜晚也不得闲。而内心深处,我却向往着一种“静极”,几乎能听到宇宙齿轮转动的声响的那种静。我常常在少数人群散尽、耳畔清空的小小罅隙里遭逢到那种静:只一刹,忽然就滑走了。然而已尽够我高兴半晌:它在,没有绕道我独自溜开;或者我仍然有机会。
近年来大脑总似有雾,心里无端空落落,急死白赖地将周遭空气点着一圈,形成一个圈子,谁也不要靠近。这种防范性操作颇为耗费心力,大家又都防备着,提防着哪句越轨。事实上,我真想大喝一声:“安静会儿吧!”腿又拖了后腿,积液,不能抬脚就出远门跑起来了,更加令人烦闷——失去多巴胺的照拂,令人怀疑,是否已是初老症状。诗久也未读,更没有写。只有头脑澄明的时候,写出来的诗才会有点成色,硬写出来的东西是可疑的。于是听佛学、艺术史,每天不间断学英语打卡。前两天周日时,打开《看理想》,开始听“文坛金城武”(如今是“文坛北野武”)的《龙头凤尾》。本来是为整院子时解闷,未料恰好又被毒虫(俗称“洋辣子”)爬到手背,如被酷刑,当晚辗转难眠,正好这书一旦打开又听得欲罢不能,非要一口气听完。直听了整整两天,结尾后又折回头去听楔子。这是马博士的首部长篇,却将一部近现代香港史,接着一段断背之恋写得翻江倒海,令人唏嘘。主角“南爷”陆南才看似杀人越货的龙头老大,实则是个极重情重义的人物。马家辉的《衰仔日记》我之前听过,知道他本人即是这样一号人物,因此塑造出“南爷”这形象,一点都不意外。
书不多讲,感兴趣者可以自行找来去看。我推荐这本书,既看重当时大开大阖的那段历史,又为如此用力的情义所惊骇。这两年来,人类经历太多匪夷所思,好像地球各方面超载急于卸货。卸货不迭,乃至翻车的事件也时有发生。“情义”二字,眼睁睁越来越稀缺,被极端悲观人士总结为几乎“社会面清零”。但文字的底色却正是基于情义。这种断裂令人愈加感到烦闷,于是很想出去走走。走到哪里去呢?一时又解决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