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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 : 徐璧如:是谁为犀牛戴上了花环——读窦凤晓诗有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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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楼  发表于: 2013-09-28  

徐璧如:是谁为犀牛戴上了花环——读窦凤晓诗有感

窦凤晓的第二本诗集《山中》刚刚出版了。这本书竟让诗友刘相芹8岁的女儿小梓伊读得入了迷,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妈妈给她读一首,并且悄悄准备了一个小本子,自己也写起了诗。这真是窦凤晓的钢杆豆粉了。窦凤晓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幼小的读者,这印证了木朵前言中的那句话:“每首诗都寓居着一位知音”。并且,《山中》这首诗还在今年六月份被译成英文,推送到鹿特丹诗歌节,在这个国际诗歌节上,与世界范围内的优秀诗人共同交流研讨。此活动由北京文艺网与荷兰鹿特丹诗歌节联合发起,全国只有二十位诗人的二十首诗获此殊荣。

她与诗结缘要追溯到小学时代。那时她的四年级语文老师会在课余给学生加文学餐,读些古诗现代诗给学生听。她记得真切的一句是:“绿色的梦,钻出层层皱褶的山崖……”现代诗的语感如此陌生新奇!诗缘就在这不知不觉中,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慧根。她不记得这是谁的诗,但诗的那种特有的韵味、节奏、美感乃至味道,都融进了她的情感中。初一时她专门订了一个小本子,命名为《芳草集》,那是她最初的诗途。她认真开始诗歌写作是大学期间,她的略显青涩的《无语之星》还获过以路遥命名的一个奖。但毕业之后,由于忙于生计,诗歌创作一搁就是十年,直到2007年才重新拿起诗笔……

2010年,她的第一本诗集《天边的证词》问世了,虽然稚嫩,却很有风骨。时隔两年,《山中》以不期然的姿态呈现在读者面前。这是黄河出版传媒集团为中国70年代一批有代表性的诗人打造的一套70诗系,带着时代的印迹。作为这一代诗人当中的佼佼者,窦凤晓理所当然地站在了这个行列里,以日臻成熟的笔触袒露了这一代人的风貌和担当,为70后诗群立下了存照。

读诗如读其人。诗者给人的感觉是理性,十分具有刚性,那种坚硬的理性之光,秩序之美,无数次地穿透读者的阅读神经。那种刚是不露锋芒的,内心又有女性特有的柔,合起来就有了“侠”的意味,让你忽视了性别,不,让你感觉不出女性的特质,你只能从诗中感觉到诗人那种十分节制的、又很有高度的理性。从这两本诗集的名字《天边的证词》、《山中》,可见一斑:那种辽阔深邃,那种洒脱无涯,从人间到云中。

利索,人利索,文利索。没有衬词,不需要破折号的阐释,一清二白,干干净净,偶尔又痛快淋漓!而站在你面前的诗者,时时都笑意盈盈,那种笑是自然的、没有任何杂质的、纯净的笑,干练、坦荡、有韵味。合上诗集,你觉得诗者的逻辑是另一个世界的,思想感情也是超然的,语言方式让你惊奇,好震撼,好有诗意,好爽快!原来诗者大学里读的专业是工业造型设计,怪不得语言形象都带着锐角的力度。

她的诗很有骨感。那种理性的骨头,感性的飞扬,异质的元素,直逼人心。圣•艾克苏佩里说:“使沙漠显得美丽的,是它在什么地方藏着一口水井”。不错,她内心深处有口源自古典文学之井。她酷爱唐诗宋词,尤爱李商隐,对西方诗界也同样涉猎广泛,这种中西合璧,使她具有了一种诗的内蕴,再加上现代科学之水源源不断的渗入,给这口井增添了时尚的口感,那坚硬的科学名词,融汇在字里行间,互相入侵,重叠交加,是诗的主题的强化与变奏。读她的诗,意象奇特,意境神秘,如嚼橄榄,回味无穷。她“能够为自己的写作提供一个诗之外的、类似副产品的声明”。策兰说:“有时候我似乎是自己诗歌的囚徒……有时是看守。”对窦凤晓来说,诗就是她,她就是诗,一定程度上可以二者合二为一地解读。

今年初市作协举办新春诗会,窦凤晓是具体的操作者,又是主持。站在台上,她风度优雅,语调铿锵,并且即席朗诵了自己的诗作。人与诗融为了一体,那种诗的飞扬,瞬间征服全场,让人认识了一个诗人窦凤晓。这是诗人的自然流露,就像她本人给你的感觉,丝毫没有小家子气,从容,大气,成熟,站在哲人的肩上俯视世界,自然就有了高度、深度和厚度。

《山中》集子的诗冠是《犀牛戴着花环》,新奇而又别致。这意象从何得来?说来就是诗人诗思了。她的儿子小可有一个玩具犀牛,是他的爱物。有一天她回家,见儿子正把一串五彩的珠链挂在了犀牛角上,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东西意外地被叠加在一起,她感到一种强烈的张力!急忙写来,竟况味深远,哲理高蹈,秩序井然,十分硬朗,连李商隐的“曾是寂寥金烬黯”也蹦出来参加了犀牛大合唱。读到此,我脑海里蹦出了下一句:“断无消息石榴红”。李商隐突如其来,使此诗有了别一种况味,更有意思的是,作者话锋一转,“你不能用犀牛的速度 / 制止他们对美的理解,你无权惩戒。”(1)制止,无权,惩戒,多硬的词语!而犀牛的速度呢?用什么衡量?好像世界上还没有这专有的计量衡,暂且就叫犀牛的速度,怎么理解都成。是的,“语言是第一符咒,爱情是第二个”(2)。

她酷爱李商隐的诗,有深厚的李商隐情结。有人开玩笑说“你就是现代的李商隐”。某次她从南方回来,副产品是带回了一首《在江南》,题目就特“李商隐”,但全诗写得很克制,这是她的特点,最汹涌的波涛也会被她撤销,但就因为克制,显得特别有张力。欲说还休,难以言喻,有时语言是最笨拙的。

在江南唯一的泊位上
我找到李商隐。

异乡的土壤中左右摇摆着李商隐
跟在我身后。顽固的李商隐。

华发早生,年份荡漾的微波里
不熄灭的李商隐。

比我的眼睛明亮,比
故乡的水更深。

我用我的穷途
换他有限的一瞥,成为他

无休无止的噪音。而他还赠的朗照
替我剔除怀疑的药棉

从唐诗中走出的李商隐,在凤晓的世界里,无处不在。他美丽忧伤的诗句,缠绵悱恻的情愫,已变成氢二氧一,无时无刻不流淌;已变成最轻的氢原子,无处不飘荡。那种切入骨髓的感觉无可代替。她的诗中曾数次出现过李商隐的诗。在《旅途》中,她写道:

我们抬高江面
以便李商隐数次浮出。过江之鲫
的名士们,仅那时可言

你有寸土,我有岛屿。
你容我灿若桃花,我容你
畅快地呼吸
一个冬季

灯火太难明白。“散关三尺雪,
回梦旧鸳机。”
就睡去了——
若上阙无人到来,
那下阙
必无舟过重山

当时李商隐写此诗时,妻子逝去不久,所以“剑外从军远,无人与寄衣。散关三尺雪,回梦旧鸳机。”与“可怜无定河边骨,犹是春闺梦里人”,正是这首诗的反面。而窦凤晓这首诗,从李商隐跳跃到现代,融入了时代的语汇,“你容我灿若桃花,我容你畅快地呼吸/一个冬季”,这一从现代俗语“你负责挣钱养家,我负责貌美如花”脱化而来的变异词语,给全诗抹上了一层另样的色彩。

李商隐的名句“蓝田日暖玉生烟”,也使她幻化出了一首小诗,那就是《辋川记》。由辋川而蓝田,这是必须的。“沧海月明珠有泪,蓝田日暖玉生烟”,令多少人神魂颠倒,情扯意牵。一说这是悼亡之诗,珠有泪,哭之也,玉生烟,已葬也,尤言埋香瘗玉也。“你一定为她醉心过,为她——甘愿一腔心血化泉水。”也有人说是自伤之词,沧海,蓝田,言坦而不得自见,月明,日暖,则清时而独为不遇之人,尤可悲也。珠在沧海,则有遗珠之叹,惟见月照而泪;“生烟”者,玉之精气而显。玉虽不为人而采,而精气自在蓝田。

由蓝田而辋川,那里还有一个“无价之宝”——王维,更让人浮想联翩:“那人去后,野藤遍布幽谷……”读此,你仿佛觉得走在环辏的山中小道上,迎面遇上隐居的王维。他诗中有画,画中有诗,而他本人也是《辋川图》中的一景。“终南之秀在蓝田,茁其英者为辋川”,终南之秀,蓝田之珍,美的两极在这里交汇。仅辋川这地名,山水佳境,是文化原点的象征,让人心游神驰,何况,还有让人“甘愿一腔心血化泉水”的无垠的爱!

古人、古诗为她的创作奉献了渴饮之泉,带给她无尽的灵感,诗也因了古人的参与,味道变得更加醇厚。而借古说今的别出心裁,使她的诗有了“私密的、不准备与读者分享的象征意味”,也是她打破某些内在逻辑的故意。正像她诗中所写:“溪涧自山间涌出,道路环辏,如数学谜题……”“蓝田曲居其右,如爱之无可解决”。

每首小诗,都有一段无法言说的情感,延展开去就是一篇荡气回肠的小说。读者随着作者在诗中翻转腾挪,真像坐上了阿拉伯故事里的魔毯,在时间的恒河里沉浮,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味道,水到渠成的自然舒展,让人吮吸着诗的气韵幽香,妙意无穷。

《奥德修斯的爱情》,写得委婉精致,又豪气冲天。这位希腊神话中的英雄,勇敢机智,在著名的特洛伊战争中献木马计,希腊军因而获胜。回国途中历尽艰险,先后制服独眼巨神吕斐摩斯,女巫喀耳刻等,终回故乡。荷马史诗《奥德赛》即以他的战后经历为题材。作者在这首诗里对幻境给予解构,乡关遥远,妻子如信物,但回乡是使命,是寻根,是追求。人们会想象出,当他回到故乡,其妻正苦于无计摆脱各地求婚者的纠缠,他乔装成乞丐,把求婚者全部射死,最终合家团聚,该是何等的快慰!“在必然返回的悲壮里,他华美的胸肌像一件揉皱的遗物”,诗到此戛然而止,又是何等的意味深长!幻境中的美满,使他近乡情更怯,对这一精神的解构无疑是撕心裂肺。是的,他阻止自己去看喀耳刻调制蜜酒的柔荑之手,他屡次想换掉记忆,崩断绳索,英勇挺进自由之境,他想撤掉海滩,永久地在葡萄紫的海水里浸泡着……“在岁月的辽阔当中,眼泪和单薄的言辞,都不足语人生”(3)。

读窦凤晓的诗,我经常会心地笑,为那奇妙的想象,夸张而又实实在在的情。直白有时是一种优势,一种率真。在《乌鸦部长》一诗里,作者的笔锋如匕首,似投枪,淋漓尽致地对那种权势小人做了辛辣讽刺,比寓言还寓言,比幽默还幽默,看似滑稽,又入木三分,嬉笑怒骂,直击灵魂。“乌鸦部长”有“阴鸷如墨斗鱼,一语不发地将空气染黑”的本事,“右腿上绑有标志身份的家牌”;“他用脚牌做护身,散射流言的流弹,企图中伤我的身体,腐蚀我的信仰——但,一个鄙薄利器之利的人,岂会缴械于一柄阴鸷的钝刀?”不错,“我没有爵位,没有仆从,没有开道的马匹,甚至没有一句有力的口谕,来恫吓来路不明的影子。……对峙,眼睛对着眼睛,……但愤怒是隐忍的,……我告诉他,相对于各种团体,我更倾向于自成一派”。话虽不多,掷地有声。那一声呵斥:“咄,走开!”正气凛然,力透千钧,狐假虎威者溃败无余,让人扬眉吐气,心灵为之震撼:正义在呼啸,在反击,大快人心!“我”的不屈、无畏,“我”的坚贞、刚正,是对权势的鄙视,对真理的景仰。坚定自若,不为权势所左右,保持内心的尊严,是需要勇气的,这与身份无关。不可侵犯的巍然,不依附权贵的凛然,这就是做人的根本。全诗形象鲜明,语言犀利,气氛渲染恰如其分,活脱脱一幅小品,一段快意的相声,一幅尖刻的漫画!让人产生共鸣,遐思无限。

讽刺诗让你酣畅淋漓,富有生活情趣的小情调的诗更加怡情养心。但即便是小情趣,在她的笔下,也显出了另一种神韵。短诗《是这样的》,缘起于一次微博上,向来晚起的朋友偶尔起了个早,发感慨说“原来早上是这样的……”凤晓看到之后,灵感突袭,词语思绪不期而至,键盘舞动间,一首《是这样的》就如此诞生了。词语是带着色彩的,有生命的。她善于拆解语言,让其处于流动状态,理性的、情感的、象征主义的隐喻贯穿其中。她从朋友的感觉出发,越写越冷,无可言说的孤独感,凝聚成一种异样的氛围,无法说源于不必说,在她的意象词汇里,抽象与真含混在一起,孤立无援的词语,往往直指自身,内在的秩序却是井然的,读者大可自摸气象,各得其趣,因为每个人的小周天是不一样的,“悦耳之声,只为听到者听”(4)。

《在别人的房子里我们相遇》,题目虽平淡无奇,意象却奇大无比。诗的意境深邃,哲理高远,“房子”这个意象是指宇宙、天地,是形而上的。若形而下地理解,只能是男欢女爱,甚至于偷欢享乐,那就大谬特谬了。古诗曰: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。古者谓死人为归,所以死者为归人,则生者为行人矣。李白在《拟古》一诗中写道:“生者为过客,死者为归人,天地一逆旅,同悲万古尘。”逆旅,客舍也。天地为逆旅,这岂不是“别人的房子”吗?李白在《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》一诗中又引申了此意:“天地者,万物之逆旅也;光阴者,百代之过客也”,所以,天地间就是别人的房子呀!我们只是借住而已。把人生升华到如此高的哲理层面,高古而优雅,是不是也挺有意思?诗的开首:

方形的烟囱袅袅上升
铁锅端着架子
梨花开了半树,另一半是石榴花
一窝恋巢的鸽子,一丛紫石竹浓雾般的阴影

这一刚一柔,一阴一阳,岂不就是一副太极,是大自然的原相吗?它包含着一种生活的内蕴,人生的温柔。作者漫不经心,娓娓道来的生活常景,其实寓意深远。我们要看到作者诗背后的指向。烟囱、铁锅、梨花、石榴花、鸽子、紫石竹,是生活元素的提纯。“似曾相识的照片,暴露出有限的几个好日子。”是不是也隐喻了生活的常态?紫石竹,这种花期长、生命力顽强的小花,不也正是张爱玲《诗与胡说》里的“片恋之花”吗?张爱玲其中写道:“倪弘毅的《重逢》,我所看到的一部分真是好:紫石竹你叫它是片恋之花/三年前/夏色瘫软/就在这死市/你困惫失眠夜……/夜色滂薄/言语似夜行车/你说/未来的墓地有夜来香/我说种‘片刻之恋’吧……”

常言说: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。这个概率还是挺科学的。人生,就这样在作者积木似的游戏里显出了真象。而那端着架子的铁锅,似乎也在寓意着什么,“时间纷纷,凉如积雪”……这使我想到了最近日本风行的一部小说:山下英子的《断舍离》。《断舍离》是近年日本新兴的生活理念。它的理念,和我们古老的哲学一脉相承:所有的物品都是我们的神祗,是从地球那里借来的。比方说,买房子,我们其实仅是买到了居住权、维护权、管理权而已。“买”这个概念,本身就是人类一厢情愿的错觉。物品被赋予了许多概念附加值之后,流通到市面上;说到底,“拥有”就是深信不疑的错觉。如果能意识到一切物品都是从地球借来的,就能自然而然地涌出感谢和敬畏之情。一切有形的东西都是虚幻的,尽情地享受与物品难能可贵的短暂相遇,这就是我们追求的幸福本身。缘尽了,就潇洒地分手。不仅对物品,对一切的一切都能做到这样,就是断舍离的内涵。

《鸟歌》,作者一开始就用几个地名为主题下了注脚:

一定不在纽约
一定不在巴黎
一定不在……英格兰考文垂

这是作者向诸位精神导师式的大诗人的致敬之作。我们知道,美籍苏联诗人约瑟夫•布罗茨基晚年寓居在纽约,那是被驱逐出家园的诗人的流放之地;巴黎,是法国天才诗人阿尔蒂尔•兰波离开家乡、在诗坛上崭露头角的发源之地,在那里,他结识了《智慧》、《死后书》的作者、被誉为“诗人之王”的魏尔伦,从而使自己的诗歌有了质的飞跃,并迈进了伟大诗人的行列。考文垂则是英国杰出诗人菲利普•拉金的出生之地。这三个地名都与伟大诗人有关。人以地留香,地以人而得名,作者不直接写诗人,却用这三个著名文学高地来指代,实在是一种聪明的手段,也间接流露了自己的诗歌创作指向与方向。

强调诗人的主观感受和诗歌的呼吸节奏和音乐性,也是她始终遵循的圭臬。那流露心灵的“鸟歌”,无疑是事物由外在转主观化的直接反映:

一定不在纽约
一定不在巴黎
一定不在……英格兰考文垂

现场继续弥漫
怀揣地图的大鸟
搜寻着它们的空降地

它疏朗的骨骼里有云层
那被砥砺的轻  像一道剧痛
连最快的雨都追不上

它歌唱如撕裂
几乎像一种抚慰

这俨然是一幅生动的自画像!那飞鹏九万里的雄心,那可上九天揽月的壮志,空降地在哪?“九万里风鹏正举”,哪里能装得下她的心胸?又哪里是一点安乐就能绊住轻飏的脚步的?奋斗的的艰辛,撕裂的歌唱,都是对她的抚慰。一切尽在过程中。

胸怀是怎样炼成的?作者指出了一条终南捷径,请看《变化之日常》:

在旧事中悔恨
一定是因为
站的不够高。若是
投身到云中,看一看风
和风下面千沟万壑的国家
几秒钟可到达
可离开,并以几何的行进速度
达到更远。你会惶恐吗,
还是更快慰?
……
没什么艰深的大道理,却道出了亘古不变的真理:站得高才能望得远。胸怀,眼界,思想都会升华,“鸟飞天外山如镜,人到云中海似杯”。哲思就在不经意间,像一盏明灯,照亮了人们的思维。美国诗人保罗•穆尔顿说:“一首诗,改变你对世界的看法”。

诗的力量是巨大的。《爱是唯一的艺术》,没有过多的铺垫、文饰,仅一个小小的场景,就让人刻骨铭心地直抵爱的内核,记住爱的分量。

暗淡的展厅中人头攒动的一隅
她转动的身形似能闪耀
5分钟后她离开
展厅彻底暗了下来

妙!妙极!没有一个词形容痛彻心扉的爱,但每个字都充满了爱的气息,爱的能量,那盛满爱的风帆,在心海荡漾。你不得不惊叹诗者那敏锐的观察力,捕捉力和展现力。不正面表现,斜伸妙笔,旁枝逸出,却撬动了爱神的宫殿。

《一勒克斯的鸟》,更是高蹈在科学之海里。“勒克斯”本是照度单位,等于一流明的光通量匀照在一平方米表面上所产生的照度。诗者用在这里,既新鲜有趣,还很有科学含量。适宜阅读的照度约为60~100勒克斯,由此而知,一勒克斯的照度是何等微弱。“一只没有名字的鸟儿……以溪水的烛照为生……仅允许被一人所见,所闻,仅一人,一人足够”。诗者用平淡无奇的语调,简朴地说:“一人,足够”,这背后的的含义何等厚重,真是一字千钧,于平淡处见功力,由此可看出诗者内心强大的爆发力。

短诗《无人问津的月亮》,像一个谜语:

它抱着爪子坐在天上
一个人明晃晃的

全诗只有这一句,但有着无穷意趣:是忠于职守,还是百无聊赖?是痴心等爱,还是冷眼看世界?作者没说,却留下了无尽的言说。古人不见今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。多想解除月亮的孤单寂寞,但他已习惯一人独处。这种思想境界,不也很难通达吗? “对日常事物要保持敏感度与好奇心,如此景致将会凸显在令人绝望的平庸当中”(5)。这是否是一种很好的生活理念?绝佳的生活态度?

巴赫曼•英格褒是奥地利女诗人,策兰的女友。在《巴赫曼•英格褒》这首以她的名字命名的诗歌中,作者开篇就把读者带进哲学的审美境界:“一个人应该拒绝成为另一个人的慰藉……一只沙漏,交替在水火之间”,这又何尝不是每个人的生活写照?

北岛说:“写作是一种危险的平衡”,意象与隐喻是平衡的两要素。在外部与内部的风景中,窦凤晓寻到了诗意的真谛。“生而为诗人这一份契约,要求着绝对的忠诚和对于自身的不知不觉”(6)。诗歌如面包,“是多盐的,也是多义的。歧义造就翅羽的舒展或者闭合”(7)。《山中》是写的大山吗?诗人要表达什么呢?“如今,我乐意说一些你不知情的事,以指证命运中缓慢的远离”(8)。亲切,婉转,随意。但庄子言“吾丧我”,已无须细说。“道不可闻,闻而非也;道不可见,见而非也;道不可言,言而非也”。要用可言说的词,表达不可言说的,是对不可言说的言说的可能。但是,“审美容易被外物裹挟”(9)。晚清一位诗人认为:“写诗三二知己看懂就可以了,诗是为懂得我的人而写的。”

策兰说过:“诗歌是语言的表现形式,因而本质上是对话”。写诗被策兰认为是一种手艺。窦凤晓在诗中多次使用第二、第三人称代指,显得真实、犀利,情绪容易直接抵达。而要让这手艺的星星发电,词语的独特性就是诗安身立命的所在。窦凤晓通过对词语的深度挖掘,追求高度陌生化,直达隐喻后面的真实。用语言这一切割机,给读者提供心灵的启迪与共鸣。“对于真正孤独的人,它的沉默更像是一种应允”(10),这不是哲学家的语言吗?“那时她枝条青碧,瘦影子尚未被桂花打湿。那时端坐,未曾说出的词里,有风掠水面之美。”(11)是不是美得让人晕眩?“鼻尖被风吹成了疑问句”(12),让人忍俊不禁,哑然失笑。“为阻止落日的悲伤,鸟儿衔来大块的云彩”(13),“风筝写着天空的散句”(14),举重若轻,游刃有余。“不置一词的钟声,落到哪里去了?”(15)真是洒脱至极!“他重新说出某句话,害她将怒放延迟了几秒钟”(12),恰切得无以复加。“十七岁的西厢记,四十岁的牢笼”(16),成熟练达;“落下是漂浮的现在进行时”(17),“等待,克制,忍耐,箴言的绝对性”(18),其中蕴含的哲理,十分精辟。“这色彩的主旋律,向空空的天空述职”(19),“山色蒙昧之间,一轮红日委婉陈辞”(20),漫不经心却妙趣横生;“黎明,太阳开始陈列他日复一日光亮的梵文”(21),“大海无波,太阳闲闲地照着镜子”(22),“太阳每天照旧翻牌”(23),想象丰富,奇妙瑰丽。“天花板爬满吊灯的心思”(24),“夜深了,灯光主动离职”(25),“连月亮都准备打烊了”(26),形象逼真,令人惊颤。“在白色餐巾上擦手,不是洗手不干,而正在伺机下手”(27),不动声色,幽默至极。“你迢寄的云层太厚,不如把它就地遣散了吧,如此好看清远方与远方的更迭”(28),气定神闲,自信自得……

这些天马行空的情思,呈现出纯正的艺术品格。谁说过,只有与命运处于抗拒状态的写作,才是可能的诗歌。诗=词与物的关系,但要解好这个方程式,却是路有千条,思有万种。诗人是谜语的制造者,又是谜语本身。自由驰骋向来是作品的魅力所在。在作者文静的词语下,内在的精神无时不在灵魂深处飞扬,你能意识到她的每一次震颤。不一般的眼界格局,体现了诗者的涵养和学识。诗句中闪耀的思想火花,在追求无止境中完成现代和传统的沟通,帮助读者“还原思想的清洁度”(29),展示了当代诗歌的新的能量。开阔的时空感,生命的质地,新的精神审美价值都在她的努力之中。诗句如人,干练出线条,这也是她的独特气质,她是一位对艺术、人生求知向上的智者。

“仅有一颗向往蓝天的心是不够的,自由还要求着翅膀,还要求飞得高,飞得漂亮”(30)。这正是窦凤晓的内心企求,也是读者的殷切期望。

注:标注诗句引自窦凤晓部分诗作:
(1):《犀牛戴着花环》
(2):《盼望》
(3):《浮世之美》
(4):《果实》
(5):《奇迹诗》
(6):《一次谈话引发的认识论》
(7):《自我之鹤》
(8)、(9):《山中》
(10):《它》
(11):《那时》
(12):《怒放》
(13):《暮光之城》
(14):《今夜,时间与记忆反目成仇》
(15):《钟声》
(16):《岁月》
(17):《岁末》
(18):《飞鸟的寓意》
(19):《红》
(20):《沿海路听风雨欲来》
(21):《孤独中的对应关系》
(22):《界限》
(23):《它》
(24):《白露》
(25):《蕲茞》
(26):《在咖啡馆》
(27):《现象学的坡屋顶》
(28):《云锦谣》
(29):《一次谈话引发的认识论》
(30):《为什么是芦苇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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