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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 : 基于“意义”的偏差
级别: 创始人
0楼  发表于: 2018-12-30  

基于“意义”的偏差

——由《花环》一诗说起


花环
扬尼斯·里索斯

你的脸藏在叶子里。
我一片一片地砍掉叶子去接近你。
当我砍下最后一片叶子,你却走了。然后
我用砍下的叶子编了一个花环。我没有任何
可以赠送的人。我把它悬在我的前额。

读这首诗时,我感觉一个激灵。作为一个扬尼斯·里索斯的忠实读者,感谢木朵和刘义两位,这首还是首次读到。
里索斯的一生,简直是悲剧本剧的残酷模板,翻译家韦白在他的译后记里说:

“可以说,他的一生是一场无止境的苦难。他的父亲原是一位地主,1924年希腊军队被土耳其击败时,他父亲丧失了一切财产,又因他妻子和另一位儿子死于肺结核而发疯。1924年,里索斯来到雅典,靠抄写法律文件和做一些仆役性的工作而艰难度日。二年后,他也像他死去的兄弟一样得了肺结核,从此在疗养院度过了五年。后来,他因参加‘民族解放阵线’而被捕,在集中营过了四年。1952年释放后,回到了雅典,又因加入‘左翼民族*****’而遭到政治迫害和逮捕,并被放逐到萨摩斯岛,直到1970年。
可以说,他的一生除了得病,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拘捕、流放,这也就很容易理解他的诗中,痛苦是如何的清晰、具体而深广了。光有痛苦,并不必然就能成就诗歌。我们见过太多的、大嚎大叫式的抒写痛苦的诗歌,也见证过靠卖弄与众不同的经历而洋洋自得的诗歌。应该说,对痛苦的体验本身就可能成为诗歌最核心的部分,但体验本身并不等同于诗歌。每一个成功的作家抒写痛苦的经历时,必有他成功的方式。我认为里索斯描写痛苦的方式是一种劫后余生式的‘回味’,这种‘回味’常常把经历过的现实与'精神在极度折磨之后出现的梦魇'搅和在一起,让人分不清哪是经历的活生生的现实,哪是他的幻觉分泌出来的梦魇。这在写作手法上,常被称为‘超现实主义’。”

以上所说的“超现实主义”,是因为他的际遇——民族的、家族的、身体的、心灵的,无一不是在惊涛骇浪中的殊死历险,这种历险,对寻常人生,因为无可对照,只能解读为传奇。就如莫言的《透明的红萝卜》,明明是秉笔直书,却被西方世界目为“魔幻现实主义”。
生活中,当遇上现实解决不了、现象解释不了的问题,我们往往会告诸神佛,以期得到一个应答,一个回响——总之需要一个答案,一个解释。作为灵长类的杰出代表,我们人类对待任何事情,都会追求一个确凿的认定,科学至神学,都是可以借助的解释工具。那么,对于一首诗,我们需要什么解释工具呢?

我个人比较中意直觉的读者,因为我本人就是一个。直觉,表明自己对世界自有态度——当然,也表明自己积累有限,对于既成知识和认识并未积累到足以对自己构成影响的当量。直觉是轻松愉快且有选择的一类人生态度。对于一首诗,阅读的愉悦莫过于可以将自己全身心纳入进去,一个激灵,一声感慨,一滴热泪……若能回萦反复,那就更加高级。

这首《花环》,发端于“你”这个二元角色,我认为是一首难得的温暖之诗。在诗人严苛的命运中,明亮温暖的时刻很少,这种情深意笃并不多见。“你”到底是谁,或指是什么?诗人没有言明。但显然,这个“你”,是神秘的重要一员,是一个让诗人把自己义无反顾交付出去的角色。他将与“你”之间的阻隔——即叶子——层层剖解,层层剥除,“当我砍下最后一片叶子,你却走了”——最后得到了这一个意外的馈赠——一枚虚无的硕果。剥到最后,“你”仍神女无迹,诗人仍无可寄,他保留下这些叶子,他即是“你”,他成了“你”,宿命一般,别无他途。
这首短诗之中埋藏着一个完整的圆环,滚动岀人生注定不满的轨迹。我——置身于外,抱臂旁观,感应到这种自我完成的浑融间弥漫着不可调和的残缺之痛。
这应该是最无情、最诚实、而又最完美的结果了。
我写过一首迄今为止算来个人最短的诗,也许也是个人而言最好的:《无人问津的月亮》:“他抱着爪子坐在天上/一个人明晃晃的”。以后再也写不出这样直接的东西了。但这首诗仍然不够完备,因为对于世界,对于某事,“月亮”这个角色还是有所求的。这是诗意之外的遗憾。
返观里索斯这首《花环》,作为他的铁粉,我很乐见他在本诗中表达出的自洽性:他触及了一个最终的完成。

我之所以激灵,是因为此前写过另外一首,可与此首关照:

《失乡症》

海水迅速抽离
经过长期泅渡终于上岸的那个人
四肢瘫放在沙地上
失声痛哭


但这首诗虽情绪相似,却仍是敞开式的,这是“大诗人”与“小诗人”的本质区别。
或许,我的更高认识被庸常平顺的生活局限了,因为从未经过苦难的淬火,所以总带点儿绵柔与不甘。在此,借《花环》此诗以镜观自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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